[洲联国际]影子银行：中国金融业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近年来，关于民间非法集资的案件屡见报端。其中，以浙江的吴英案、鄂尔多斯的石小红案、包头的金利斌案为代表。而在最近，江苏泗洪的“宝马”乡案件，更在第一时间集中引发社会热议。不可否认，这些不时出现的非法融资案件，似有愈演愈烈之势。事实上，在国内金融监管者和经济研究者看来，这些案件不过是中国影子银行的冰山一角。那么，何为影子银行，它在国内的存在模式如何，未来发展趋势怎样，或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影子银行的前世今生

    影子银行概念最初由美国太平洋投资管理公司执行董事麦卡利在美联储会议上提出。而这一概念真正引发世人关注，是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后。正是在梳理金融危机形成原因过程中，全球监管层和经济研究者发现，在传统商业银行之外，存在数量庞大、却很少受到监管的非银行金融系统，是为影子银行体系。

 

    这些影子银行机构包括投资银行、对冲基金、货币市场基金、债券保险公司、结构性投资工具(SIV)等非银行金融机构。根据美联储的统计，在2007年最高峰时期，影子银行总资产达到20万亿美元，超过同期传统商业银行的12万亿美元规模，具备了“后来居上、反客为主”的典型特征。

 

    在美国影子银行体系“野蛮生长”过程中，风起云涌的证券化运动成为重要催化剂，而房地产贷款证券化是这一催化剂的核心要素。一般情况下，通过MBS方式，美国商业银行或放贷机构可不断将房地产贷款资产从资产负债表中移出，扩大自身放贷能力。而投资银行、对冲基金等机构通过CDO、CDS等复杂金融工具，引入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杠杆，将MBS证券不断包装，向“不明真相”的机构与个人投资者进行兜售。在这一过程中，只要位于源头的借款人能够按时还款，在不断延长的信用链条中，所有参与者均可受益。然而，随着房价的不断高涨，借款者资质和还款能力的降低，信用链条源头不可避免出现违约。此时，精心编制的信用链条终于无法承受借款者违约之“轻”，一个个看似强大的金融机构就像一张张多米诺骨牌一般连续倒下，酿造了全球金融危机，影响至今。

 

    可以说，美国影子银行体系是在满足过度的消费需求过程中，通过过度的金融创新，创造过大的虚拟经济规模，从而快速膨胀起来的。不幸的是，这一体系的建立与扩张，基本没有纳入当时的监管体系。超前的金融创新与落后的监管技术之间的矛盾，是美国影子银行惹出惊天大祸的重要根源。

 

    中国模式的影子银行

    在中国内地现有金融环境下，并不具备诞生美国式银行的土壤。毕竟，以股票市场建立为标志，中国金融市场开放还不过区区20年。内地各类金融市场，包括股票、期货、债券市场在内，虽然规模大幅增长，但交易制度和技术仍与世界先进水平存有差距，与国际接轨的道路仍然漫长。至于与美国影子银行体系发展至关重要的金融衍生品市场，内地才刚刚起步。即使是曾经在美国大行其道的房地产贷款证券化，从2005年试点起算，近6年间几乎没有取得质的进步，甚至可以说，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就戛然而止。

 

    因此，在中国内地，要界定影子银行的范围，需要从影子银行的本质特征出发。在此，可借用美联储主席伯南克2010年9月在国会作证时的宽泛定义，即影子银行是“除接受监管的存款机构以外，充当储蓄转投资中介的金融机构。”在这一定义前提下，中国内地影子银行体系可涵盖除传统商业银行以外的名目众多的机构，如信托、各类贷款公司、PE、典当行、财务公司、金融租赁公司等。从这些机构操作贷款性质业务的模式看，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类型：银行非传统贷款和民间融资。

 

    银行非传统贷款：不断上演的变脸秀

    在中国金融行业，银行贷款一直是信贷发放的最重要渠道。然而，在近两年宏观调控政策下，严控银行信贷指标已经成为管理层既定决心。在此背景下，银行业内的传统贷款业务开始发生微妙变化。

 

    在非传统贷款业务中，银信合作模式最受关注。在此模式下，商业银行拥有丰富的客户和资金资源，信托拥有不受银行资本金监管限制的平台资源，两者结合产生的BT(Bank + Trust)模式，成为银行放贷的重要渠道。

 

    在最初的银信合作中，信贷资产类理财产品比例最高。在此类产品中，银行主导作用明显。整个过程中，银行选择投资标的，并进行风险评估，同时借助信托平台，向银行理财客户募集资金。银行通过募集资金和选择投资标的两种行为，实质上实现了存贷两种功能。在原有的监管条例中，此类业务不受存款条件限制，属于银行表外业务。从这个意义而言，银行的信贷资产类理财产品具有明显的影子银行特征。

 

    正是意识到银行贷款业务中的监管盲区，监管层加大了对银信合作理财产品的监管力度。尤其是2011年1月份发布的政策，要求商业银行将银信合作业务表外资产转表内，并在年内按季度实施不低于25%的降幅制定具体转表计划。

 

    在监管政策步步紧逼的情况下，商业银行的中介主导作用开始削弱。银信合作逐渐向信托机构倾斜，具体产品向集合资金信托计划转变。在此类产品中，商业银行推荐客户资源，代销信托计划产品，信托机构选择投资标的，进行风险评估。整个过程中，商业银行利益主要来自于代销佣金等中间费用，并不参与后期的风险管理。由于集合资金信托计划具有一定的投资门槛，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私人财富管理的特征。

 

    同时，委托贷款成为银行开展非传统贷款的重要补充。表面而言，委托贷款是由委托人提供资金，商业银行根据受托人确定的贷款对象等条件，协助发放和收回贷款的行为。在此过程中，商业银行往往只收取手续费等中间费用。然而，在信贷资源过度集中的前提下，部分拥有信贷资源优势的大中型企业，以及上市公司，往往可以通过委托贷款方式，将廉价资金转化为高额利润。整个过程中，这类企业虽不具备银行之名，却在行银行之实。毫无疑问，这种企业与机构也成为中国式影子银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民间融资：灰色地带的食利者游戏

    如果说银行非传统贷款反映了银行体系内大规模资金放贷的冲动，那么突飞猛进的民间融资则凸显了国内金融“脱媒”现象已崭露头角。

 

    国内民间融资行为，按照操作平台的不同，大致可区分为两种类型：其一为普通投资者广泛参与的草根金融；其二为新兴的网络借贷平台。

 

    草根金融在国内民间一直存在，但影响力较大的案例多发生在财富基础较好的经济区域，以浙江温州和内蒙古鄂尔多斯为代表。温州依靠多年精明实业经营而致富，鄂尔多斯凭借丰富煤炭资源而暴富，但两者的民间融资行为却仿佛殊途同归。近几年，两地的典当行、小额贷款公司等非银行机构发展迅速，为民间资金融通提供渠道。以这些非银行机构为据点，两地居民参与发展上下级的借贷关系，编织层次分明的信用链条，形成金字塔式的融资格局。以鄂尔多斯为例，塔底放贷者掌握资金数以十万计，月息3分以内，塔尖放贷者掌握资金则高达数亿元，月息超过5分。很明显，这些金融借贷利息基本超过了正常利率范围。按照相关法规解释，民间借贷利率超过正常贷款利率的4倍，超过部分不受法律保护。以现行利率计算，民间一年期的借贷利率不应超过30%。仅以借贷利率为标准，温州和鄂尔多斯的民间融资行为具有明显的监管灰色地带特征。同时，由于不设立投资门槛，草根金融容易采取击鼓传花式的“类传销”模式，导致参与人数众多。根据温州相关统计，当地有89%的家庭(或个人)和56.7%的企业参与过民间借贷。因此，草根金融的中间环节一旦断裂，影响范围甚广。这也是其为人诟病的重要原因。

 

    与草根金融的松散型实体组织特征不同，国内存在一种新型的网络虚拟集中式融资方式，即最近备受争议的“人人贷”。这种P2P的网络借贷方式，最初起源于英国，以出借方和借款人在网上进行登记注册，方便借贷。从实质而言，“人人贷”正是草根金融的网络版。在国内的参与者包括宜信、PPdai、贷帮、人人贷等机构。其中，宜信集团是该类机构的典型代表。作为国内最大的网络借贷平台之一，宜信充当借贷中介作用，并收取账户管理费和“居间”费用。同时，宜信也开发宜信宝、月息通、月益通、月定投、季度丰、双季丰、玖玖盈、年年鑫等产品，满足不同投资需求，实现类似银行理财产品和信托的收费模式。不过，在宜信模式中，最为人担忧的是，宜信公司运作的相关产品，通常以其CEO唐宁的名义放贷。在相关产品中，唐宁同时充当出借方和借款方的交易对手，类似期货交易所的角色。如此重要的角色，集中于单个自然人身上，不免让人生疑。另外，在监管层面，如何界定“人人贷”，由哪个机构来进行监管，至今未有定论。因此，可以预期，“人人贷”仍需在灰色监管环境中继续前行一段时间。

 

    寻根溯源：中国式Q条款

    无论是银行体系内悄然转型的非传统贷款，还是蓬勃发展的民间融资，其背后均离不开国内利率管制这个源头。

 

    一方面，在资金价格不由市场决定的前提下，法定存款利率低于当前通货膨胀水平，导致大量民间资金脱离银行体系，寻求更高回报，从而在正常金融体系之外构成新的循环体系。是为民间融资兴盛的源头。这一点，与美国当初设立Q条例而导致金融“脱媒”现象发生，进而引发货币市场基金繁荣的景象是何等相似。

 

    另一方面，利率管制与信贷政策行政干预的双重结合，也导致国内商业银行在促进影子银行业务方面具备动力。由于存款利率管制，商业银行无法通过最直接的提高利率方式来争夺客户资源。为维护客户关系，银行需要提供更高收益水平的理财产品，满足其保值增值需求。同时，由于政府对信贷政策的干预，商业银行受制于庞大的存款规模，在贷款规模受限的前提下，合符逻辑的解决思路就是提高贷款利率水平，增加利润来源。而这正是银行传统贷款通过多种渠道转型的动力所在，也是影子银行业务产生的重要根源。

 

    总而言之，中国与西方现代金融学意义上的影子银行有着根本区别。所谓的中国影子银行，不过是在利率非市场化环境中，金融渠道异化的简单表现形式，就其深度和广度而言，远未达到美国式的影子银行。从某种意义而言，在国内金融效率相对低下的环境中，这正是一颗创新的种子。然而，要想让这棵种子顺利生根、发芽、成材，还有更多更重要的工作要做，包括监管制度的设计、利率管制的逐步解除、法律法规的完善等等。不然，这颗创新的种子或会演变成摧毁国内金融体系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未可知。毕竟，它的规模正在迅速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