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已经投诉无门。”3月22日，刘磊说。

  刘磊始终无法相信的是，一个山东省市县三级重点建设工程，到最后竟然会烂尾。八年来，他们去找过政府部门、去过法院起诉、去派出所报案——“能用的办法都用了，无解！”

  刘磊告诉记者，他是在2008年通过朋友介绍购买了蓬莱博展国际商贸城（以下简称“蓬莱商贸城”）二期项目的3个商铺，“当时广告打得很响亮，号称是‘北方义乌’。”

  “渤海海底隧道、打造义乌小商品市场式的国际商贸城”的广告宣传，以及销售人员讲解的“一铺旺三代”的商业攻心术，让打算在山东安家的刘磊心动起来，按照一间商铺每年8000元至10000元的租金回报，让他深信这是一项能“躺着赚钱”的投资。

  他哪里想到，这个当地政府的重点项目竟然烂尾了。“2013年的时候我们发现不对劲，开始和开发商、地方政府沟通，但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后来有部分业主通过法院起诉山东名嘉违约，结果是虽然胜诉了，但对方根本不执行法院判决。”

  根据业主的不完全统计，像刘磊这样的业主在全国共有12283户。“很多业主钱不够就卖了原有的房子筹钱买商铺，如今只能租房住；也有不少业主当初是借钱买的商铺。”多位业主告诉记者。

  值得注意的是，山东名嘉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山东名嘉”）除了蓬莱商贸城项目以外，2003以来，在山东多个城市接连打造了8个类似的商业项目。

  业主们称，这些项目的销售方式与蓬莱商贸城项目大致相同，且无一例外的全部烂尾。

  残局如何收拾？博展商贸城问题处置工作组组长孙文表示，目前还在与业主沟通中。记者多次致电山东名嘉蓬莱区总经理李明了解情况，但电话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入局

  林宇住在蓬莱周边的一个县城，他也购买了商铺。他回忆说，“当时售楼处都开到我们县城了，开发商用大巴拉着我们过去，大巴车坐着满满当当的人。路上，导购员不停地和我们说这个项目好，买了以后坐等着收钱就行。”

  林宇口中所说的商铺就是山东名嘉2006年开发建设的蓬莱商贸城，声称要打造成北方义乌，总建筑面积168万平方米，占地面积1000亩，总投资35亿元，由商贸楼、商住楼、住宅等产品业态组成，集产品批发、零售、娱乐、居住、商旅等为一体，分多期开发，运营后可容纳商户3万多家，解决就业人口12万，是山东省市县三级重点建设项目。

  2008年，蓬莱商贸城1期项目完工，紧接着2期项目也紧锣密鼓地开工。根据多位业主回忆，2期项目开工后，蓬莱商贸城便将销售市场逐步从山东省延伸到全国范围。

  “不止是周边县市，售楼处甚至开到山东省外，我们很多业主都是从外地过来买的。”来自黑龙江哈尔滨的刘磊说，“那会儿开发商说只要买了商铺，来回机票酒店都给你报销。我们一听还挺高兴，觉得这公司大方，再加上东北人天生的大海情结，就过来看看，想着没准以后还能在这边养老。”

  2008年开始，看到“借助渤海海底隧道、打造义乌小商品市场式的国际商贸城”的宣传广告后，全国各地的买房人前往蓬莱考察。还没进售楼处就看到“‘博展’号超级商业航母，启动财富旅程”的红色大字招牌，售楼处里张贴的“政府重点工程”的告示也格外醒目。

  “售楼处两边就是正在开业的1期项目，我们去的时候真的是人山人海，还看到有市政府的领导来考察。”几番考察下来，刘磊渐渐放松了警惕，并认为这个有一定“背景”的项目肯定没有问题，当即就决定买了。“2008年的时候30多万元不是一笔小数目，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我买的那套商铺总房款是178224元，签完6年的经营管理合同就可以用这六年的租金（每年租金一万元，六年6万元）抵扣6万元的房款，只交118224元的总房款就可以了。”林宇回忆说，“当时导购员说可以六年期满后继续返租给他们，每年的租金大约在八九千左右，根据市场价来确定，委托期限从2010年12月28日起六年。”

  烂尾

  通过“售后返租”模式分销给八千多户业主后，蓬莱商贸城2期很快陷入烂尾。

  刚开始，刘磊还相信山东名嘉的各种托词，直到一年多以后，项目仍然没有完工，与此同时，蓬莱商贸城1期项目人流量一改此前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商家一个个退场，入驻率陷入持续低迷的状态，除了1层，其他两层楼基本没有商户租用。刘磊才后知后觉，“自己大概被骗了。”

  3月15日，记者来到蓬莱商贸城，很难想象这是宣称日均客流量将达20万人，年营业额达350亿元的“北方义乌”。

  看着面前这片还没有完工的建筑群，只有其中两栋商贸楼还稍微具备市场功能，一楼的几家稀疏的店铺经营着类似窗帘批发、床上用品的小生意，走到2层、3层，就发现店铺已经全部上锁，玻璃窗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记者在一个多小时里，几乎没有看到有客人光顾。

  “蓬莱商贸城1期项目开业的时候确实有很多商家入驻，但半年不到就都走了。”一位做床上用品生意的老板郑华说，“我从开业就一直在这里做生意，1期刚开业的时候确实热闹，人山人海，还有市里的领导过来考察。但这些客人大部分都是开发商从周边地区用大巴车拉来的观众，制造一种市场繁荣的假象，很多买商铺的都不是本地人，他们哪里知道这么仔细，看见是当地政府重点工程，又有这么高的人流量，就赶紧把开始销售的2期项目买了，生怕钱给慢就买不着了。2期项目很快就卖得差不多了，开发商就不再拉人，人流量也肉眼可见的少了很多。”

  原先承诺的租金收益自然是不可能兑现了。“现在是房钱两空。”刘磊告诉记者，山东名嘉以尚在免费经营管理期为由，不向业主支付逾期交房违约金，六年免费经营管理期过去，项目仍然没有完工，山东名嘉不按照合同约定给付违约金，只愿意以银行利率2.75%计算。

  租金承诺同样没有体现在已经交付的1期项目上，“买房前售后返租的承诺也是到最近两年才开始兑现，但租金收益远低于正常市场标准。”购买了1期项目的业主李海告诉记者，现在商家每年向房东支付三千元左右的房租，再向山东名嘉交4000多元的物业费，“这是变相的拿物业费代替租金” 。

  更让这些业主感到气愤的是，山东名嘉不仅没给业主原先承诺的租金，还向他们收取办理房产证的手续费2000元，可是收钱后，房产证却迟迟没有办下来。

  “他们这是诈骗！”有业主这才醒悟过来，“我们要退房退款。”

  维权

  2013年以来，刘磊和其他业主多次去山东省人民政府相关单位、烟台市人民政府相关单位、蓬莱区人民政府相关单位甚至国家信访局上访，希望山东名嘉能够全面履行合同，减少业主们的经济损失。

  政府方面几经协调，声称将全力督查2期项目的开工建设，帮助博展商贸城招商引资。

  可是，问题始终没有获得实质性进展。“从开工到现在都已经过去十多年，2期项目还处于烂尾续建状态，现在整个施工现场只有几个施工人员，这要修到猴年马月。”业主们表示。

  2016年开始，陆续有400多位业主多次到蓬莱市人民法院、烟台市人民法院起诉开发商。他们或请求继续履行合同，判令被告自2010年12月30日至起诉日，按日万分之二计算支付逾期交房违约金；或请求按合同约定退房。

  胜诉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法院判我们赢了，可有什么用？400多人拿到了判决书却没有一人得到执行，蓬莱执行局给出的理由是没有可执行的财产。”多次交涉未果后，业主张红有些无奈，“说是没有钱，可是2020年9月开始他们却给没有起诉的业主去掉3-6年的培育期后，按照银行利率2.75%兑现违约金。”

  “前几年有业主想要退房，结果开发商收回购房合同后，钱也不退，说没钱，等卖出去了再把房款转给他，可到最后也没见着钱。”

  按照多位业主的说法，很少有人能够从山东名嘉那里拿到完整的赔款或者退房款。“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大家都受到了很大打击。”刘磊说。

  “我们也想知道我们这近一万户业主的购房款哪去了？我们交的两千多万元的办理“房产证”的手续费又去哪了？怎么就资金不够了？”这些业主提出了他们的疑问。

  “很多人不是本地人，因为这个事，生活全被打乱了。”说起这些年的经历，业主们都显得焦躁，“有的因路途遥远，疲劳驾驶，导致车祸；有的悲愤交加，诱发疾病；有的因为借款购房导致家庭破裂；更有因购房后不能等到收房就已经离世的年迈老人……”

  接连造出8座烂尾楼

  公开资料显示，山东名嘉的造城业务一度红火。

  2003年起，山东名嘉在济南、滨州、烟台、潍坊、泰安等多个城市开发了批发市场和商业广场，工程多被冠以“山东省”或“地方重点工程”的名号，销售模式与蓬莱商贸城一般无二。

  这种售后返租的销售模式含有融资或者变相融资的内容以及房地产升值或者投资回报的承诺，已经触犯法律。早在2001年原建设部发布的《商品房销售管理办法》中就明确规定，禁止房地产开发企业承租或代为出租买受人所购企业商品房的方式销售未竣工商品房。

  2006年，原建设部再次强调“售后包租形式购房涉嫌违法”，并表示“对承诺售后返租、返本销售行为予以严肃处理”。

  公开资料显示，山东名嘉由澳门名嘉集团有限公司成立，是一家以大型商业地产、大型批发市场、住宅开发以及大型综合购物中心为支柱产业的现代企业集团，在山东多地乃至全国均有布局，董事长谢硕文则身兼企业家、山东省政协委员、社会活动家等多个荣誉于一身。

  蓬莱商贸城并非第一个烂尾，也不是最后一个。2003年，山东名嘉在山东操作的第一个项目山东济南齐齐发大市场，声称“今日济北、明日浦东”，如今已然沦落为地摊集市，格外萧条。这样类似的项目还有威海乳山市久久发商贸城、滨州市中博国际商贸城、德州市齐河县山东齐齐发大市场、潍坊名嘉广场、泰安名嘉广场、莱芜名嘉广场、临沂名嘉广场等八个。

  令大多数人好奇的是，山东名嘉和谢硕文是如何做到八年时间里，接连打造了8个半拉子工程后，还在继续前往下一个城市，继续打造他的“商业航母”。（出于保护购房者隐私，文中人物皆为化名）